2010年6月6日 星期日

[留陸軼事] 洗澡+

寫完「洗澡」一文,友人紛紛表示慰問,淚眼朦朧問我如何能在這麼艱苦的環境裡存活下來,不是我要故意裝淡定,附中的環境其實不算糟。那時沖涼房小歸小,起碼還有塊門板;熱水少歸少,起碼不會缺水。當年我的確是怨念過,希望沖涼房再多幾間就好了,門板再高點兒就好了,等到上了大學,突然感慨人真是不能太貪心。
以前常聽長輩講故事,說大陸生活過得很苦,都吃香蕉皮過活,而且他們廁所沒有門,極大考驗人性尊嚴。這兩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留下深刻印象,去了大陸後,首先我得以確認,大陸人的食物雖然有時會參點奇怪的東西,基本上是不吃香蕉皮的;其二,文明地區的廁所有門,雖然公共廁所 10 扇門有 9 扇壞掉,好歹有門板這個東西,而落後地區就不能奢求門了,得先從有沒有牆壁探討起。

我的大學在上海,不算落後地區,可是歷史久遠到搞不好能從校庭土壤裡挖出八國聯軍的子彈殼(當然不可能,八國聯軍沒經過上海),因此設施都非常懷舊風格,比如教學樓的廁所,清一色的是「裝塊門板會死啊」的全開放式架構,人蹲在裡面,任你身材再小鳥依人從外也能瞥見半朵屁股。牆壁只到腰段,馬桶就是一條溝,一人沖水全體遭殃,上游者的雄厚戰績順流而下,對下游者造成猛烈的視覺與嗅覺衝擊;所以聰明人是絕對不會蹲在下游的,何況當你解決完畢起身時,通常寧可看到髒兮兮的牆壁而不是另一個人的屁眼。
身為還知道害羞兩個字怎麼寫的 80 後,我幾乎不在教學樓上廁所,少數幾次實在無法忍耐,才挑準廁所裡沒有認識的人時進去,因為天啊我實在不能想像看到熟人的精彩成績或是自己的累累碩果被同學看到。那到底需要多大的恥力。
有些離題,我要說的是,因為咱學校走的是傳統路線,廁所沒有門板,澡堂也就理所當然沒有門板囉。意即我們踏入這所學校大門的同時,就放棄了身為現代人的隱私和尊嚴,和數不清的陌生人裸程相見。
如果只是沒有門板也就算了,日本大眾澡堂很流行這樣弄,可是你一定沒見識過排隊還得脫光了排的澡堂,那簡直是人性泯滅。
作為一級重點院校,這所學校人多的像座小城鎮,宿舍樓落了 13 棟(還在陸續建設中),全校好說也有幾萬人,然後澡堂就那麼一間,每日傍晚開放 4 個小時。4 個小時能讓幾萬人洗完的澡堂,照理說應該大得跟巨蛋一樣,可惜實際上就只有 50 來坪的樣子。學校大概體貼有些新疆啊內蒙古的學生並不愛洗澡,可以不為他們考慮那麼多。
這 50 多坪,是由很多大方格空間串起來的,一扇門通到底,每個大格子配十幾個蓮蓬頭,洗澡的人要自己找個合適的大方格進去再找個蓮蓬頭。
在我上大學的第一年,澡堂規定是三塊錢一張票洗到飽,沒有時間限制,也因此,光排隊就排死人,要命的是還得先脫掉衣服才能進去排。你可以想像一下,瞪著眼前的人搓上搓下,時不時還有泡沫飛到自己身上,還沒開始洗澡,全身就沾滿了各種牌子的沐浴乳洗髮精。好不容易換自己洗了,卻輪到自己被下一個人瞪……
恥力不足如我,很快就羞憤難當,穿好衣服飛逃出來。那些混到研究生的,或許是羞恥感早已麻木,在七八人圍觀下都可以清潔「徹底」到令人不忍直視,他們非但可以做到無視觀眾,甚至能夠邊剃著腋毛,邊用傲視群雄的眼光回瞪你。
有鑑於洗到飽的制度可能讓很多一個禮拜甚至一個月只洗一次的簡樸好學生洗到皮都破了才出來, 第二年以後校方重金改裝澡堂,改成全程按時計費。後來就變成每分鐘 3 毛錢,洗個澡跟打仗一樣,動作蘑菇一點下頓飯搞不好就只有泡麵吃了。
新制度對本來就洗得很快的囧星人而言如魚得水,差不多仍是三塊錢洗完,而且比起以前,總算不用大眼瞪小眼等半天。不過用於洗澡的 IC 卡偶有意外,洗到一半突然顯示餘額用盡並非稀奇事,再或者是蓮蓬頭出現故障感應不到卡片,這時偏偏還滿頭泡泡,人生中應該沒有幾次比這更糗的處境了吧。
除了澡堂還有其他選項──去熱水房打兩壺熱水回來和冷水對著洗。宿舍禁止使用熱水器和暖氣等任何加熱工具,我們唯一的熱水來源只有每天中午和傍晚限時開放的熱水房,一壺水賣五毛錢,熱水房前也要排隊,一個人來回一趟頂多拿兩壺。熱水是非常寶貴的資源,尤其在冷天,如果有人寧可髒點不洗澡,兩壺熱水大可以用高幾倍的價格賣出。
在資源緊缺的條件下,如何用兩壺熱水洗全身是門學問,你得準備一個臉盆一個屁股盆一個腳盆。顧名思義,臉盆洗臉和上身,屁股盆洗屁股和下身,腳盆洗腳和腿,弄錯順序的話,噁心到的是自己。傳聞,隔壁宿舍有個家境清寒的孩子,從漱口杯到腳盆用的都是同一個容器,我聽後深感慚愧。
想起在大學的日子,我就想起洗的那幾年澡,那滿身滿頭的肥皂泡沫和出不來水的蓮蓬頭,那沒有門板的廁所和有等於沒有的牆壁,那順水流而下的上游同學的碩果,與我日漸磨滅至殆盡的羞恥心。

1 則留言:

  1. 囧星人你真的如我所想的一樣
    是個經歷過許多奇妙事件的神奇人物呢!
    太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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